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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便吧”“都可以”“無所謂”“沒必要”……當我們還在問你是“e人”還是“i人”的時候，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自稱為“淡人”，一股淡淡風社交學開始在年輕人中流行?！暗瓕W”可以說是一種寵辱不驚、不爭不搶、內心平和安寧的生活狀態(tài)。那么，何為“淡學”？年輕人為什么熱衷于“淡學”？一起來看。

何為“淡學”？

“淡學”所強調的這種“看淡”或者“看開”更多還是就結果的意義而言，而并非過程性地完全“放棄”。也就是說，“淡學”不能等同于“躺平”，而是仍然保持著某種持續(xù)性的跟進乃至奮斗?！捌胀ā迸c“平凡”或許是社會多數(shù)人的常態(tài)，普通人該如何自處始終是一個重要的問題，年輕人在日益繁重的學業(yè)、擇業(yè)及工作壓力下，選擇適合自己的學校、專業(yè)及工作崗位，認清自身的特長、能力及其邊界之所在，以“平常心”來接受當下的現(xiàn)狀或許也是“淡學”的實質與積極意義之所在。

“淡學”是一種維護內心邊界與秩序的方式。它代表著一種樸素而“順其自然”的精神狀態(tài)，個體不再強求在他人評價體系中得到認可。對于當代不少年輕人而言，并不是只有以財富、地位及權力為代表的單一化的“成功”路線。更為重要的是，原有的“成功”式價值觀念會傾向于將“普通”與“平凡”視為某種失敗，如此社會常常就由“成功者/失敗者”兩類人群構成，正是這樣的“成功”式價值觀念與過度的成就動機導向，使得年輕人之中也出現(xiàn)了某些極端現(xiàn)象。某些青少年過度的爭強好勝常常也是長期的家庭教育和社會熏陶的結果，但如果能力不足或者其他條件所限，過度的爭強好勝可能會帶來相當?shù)慕箲]以至抑郁。甚至于個體為了競爭獲勝抑或只是嫉妒，突破底線地對他人采取不當措施以至人身侵犯，其結果無疑最終是害人害己的。

從這個意義而言，“淡學”實質上是接受某種多樣化存在的人生價值觀念，某種程度上隱含著對以富貴導向的“成功/失敗”二元觀念的抵觸與舍棄。中國傳統(tǒng)之中不乏這樣的思想與境界，例如“隨遇而安”“知足常樂”等傳統(tǒng)價值觀念與行為實踐。當然，“淡學”本質上還是當代年輕人新興而帶有自由傾向的價值觀念，追求情緒的穩(wěn)定和內心的平和，希望不受外界環(huán)境的影響而保持一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態(tài)。

年輕人為何熱衷“淡學”？

在中國社會，許多人往往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維護各種關系，甚至于“關系學”在中國社會成為一項重要的“人情”學問。然而，隨著社交媒體和通信工具的普及，傳統(tǒng)親屬與熟人網(wǎng)絡的社會交往模式已經(jīng)發(fā)生重大改變，一方面社交媒體和通信工具極大拓展了傳統(tǒng)人際關系維系交往與不在場互動的多種可能，另一方面陌生人之間通過社交媒體的線上情感表達與溝通也在更多地成為現(xiàn)實。由此，年輕人在逐步適應線上陌生人社會關系交往的過程中，開始更多地從傳統(tǒng)熟人社會關系網(wǎng)絡中抽離。

事實上，相當多數(shù)年輕人開始重新思考社會關系交往的本質。當下的春節(jié)，一批年輕人開始選擇“斷親”，他們不愿意再與親戚鄰里維持表面的熟絡，甚而淡淡地退出線上的家庭群、淡淡地從大家庭網(wǎng)絡中消失。應該說，這種從熟人尤其是親屬社會關系網(wǎng)絡交往的淡出，很大程度上也構成了“淡學”在社會關系交往層面的重要面向。由此需要解釋的問題在于：當前年輕人為何熱衷于“淡學”？年輕人的“淡學”價值觀念使得其社交需求發(fā)生了什么變化？如何去解釋發(fā)生這種變化的內在機理？

本文認為，“淡學”的價值觀念與社會關系交往趨勢的變遷兩者之間正是有著深刻的關聯(lián)?！暗瓕W”的人生價值觀念，本質上正是年輕人的某種自我取向的價值觀念，其在社會關系交往層面也就更加遵循自我意愿。事實上，有學者將中國傳統(tǒng)的成就動機歸之為“社會取向成就動機”。所謂“社會取向成就動機”是指一種成就動機的“目標或優(yōu)秀標準的選擇主要決定于他人或個人所屬之群體[例如，父母、師長、家庭（族），或其他重要他人]；且個人之行為傾向以及行為結果的評價與后果，也是由他人或個人所屬之群體所決定的?！庇纱耍吧鐣∠虺删蛣訖C”本質上也就是一種家庭主義或集體主義的成就動機，亦即其所謂的“出人頭地”更多不是為了個人自身，而是為了父母、親屬、家族、家鄉(xiāng)乃至國家爭光。這種儒家式的社會取向成就動機，不是僅僅局限于中國社會，事實上也是日韓等東亞儒家社會的共性。儒家式的“社會取向成就動機”實質上也正是嵌入于長期交往的社會關系網(wǎng)絡之中，其最終更多也是需要得到傳統(tǒng)家庭主義的重要他人或群體的承認。因此，“淡學”的價值觀念及其社會關系交往的變遷，很大程度上在于對此種家庭主義成就動機的消退及解構，其本質上也通常是個體逐步退出家庭主義的重要群體與熟人網(wǎng)絡的過程。

青少年尤其是大學生、中學生的主要壓力之一其實恰恰是來自父母、親屬、熟人網(wǎng)絡的家庭主義期待，以至于越是優(yōu)秀的年輕人，其所背負的成功的動力和壓力是倍增的。除了教育與職業(yè)期待之外，個體的戀愛、婚姻的私人生活也被抱有相當大的期待。在傳統(tǒng)的父母及其親屬網(wǎng)絡看來，“成家”是個體必需的選擇，當然婚姻的責任之一也是延續(xù)后代。在“催婚”“催生”等重要議題上，年輕人常常面臨個人生活選擇與親屬網(wǎng)絡催促之間的矛盾張力。應該說，當代年輕人逐漸出現(xiàn)的“斷親”現(xiàn)象無疑有著社會流動與少子化的結構性動因，很大程度上則是要脫離這種家庭主義的社會網(wǎng)絡及其被他人關注或期待的格局。年輕人希望個人在工作與婚戀等方面作出自己的選擇，根據(jù)自己意愿與條件作出某種淡然的適應性選擇，而不希望被他人關注工作崗位的收入、地位抑或個人的婚戀狀況。由此，“淡學”的生活價值觀念也包含著更多從傳統(tǒng)親屬關系網(wǎng)絡的撤出，甚而也包括了從同學、同事等熟人網(wǎng)絡中的抽離退出，這樣才能擺脫他人或群體的關注與追問。

年輕人如何真正走向“淡學”？

如上所述，“淡學”主要還是一種平和安寧的學習、工作及生活態(tài)度，其更多是面對外部日益增加的壓力，主張要心態(tài)減壓而情緒平穩(wěn)，這并不意味著完全消極避世地“躺平”?！暗瓕W”的實質更多還是“順其自然”，不對自己提過高要求，但也不是消極地避世“無為”。如何能夠達成“淡學”的“順其自然”，常?？赡苓€是需要一定的客觀條件與主觀條件。首先，可能就是上文提到的社會流動及其傳統(tǒng)關系網(wǎng)絡的弱化乃至消逝，個體可能更多能夠按照自身意愿“順其自然”地來加以定位與選擇。其次，個體在學習與工作之中能夠相對自由而出自本心地來加以選擇，常常需要個體有著較為清晰的自我認知：個人的特長愛好及其未來的發(fā)展能否支撐自己未來的職業(yè)定位，如果不能又如何選擇自己未來的職業(yè)與生活。選擇很多時候并不完全取決于年輕人個體的心態(tài)，也是對其父輩家長的重要要求，特別是在年輕人尚未自立，需要父母進行經(jīng)濟支持與心理支持的條件下，父母的心態(tài)及其調整可以說非常關鍵。

年輕人與家長心態(tài)的共同轉變首先是在于其要擺脫某種家庭主義的“社會取向成就動機”：家長需要充分認識到年輕人的選擇與生活態(tài)度是第一位的，其內在的幸福要求顯然要超過外在的成功標準，子女選擇適合自己的學業(yè)、工作及生活方式可能才是更重要的。尤其是對于在校學生而言，其經(jīng)濟能力尚不能自主，學生在專業(yè)和就業(yè)方面的個人選擇不可避免地受到父母的諸多影響。從這個意義上說，家長觀念的轉變往往是年輕人觀念轉變的重要基礎，父母的理解與支持往往是其子女能夠走向“淡學”的家庭基礎。

與此同時，我們也要看到，一批家長及其年輕子女的價值觀念也正在發(fā)生重要轉型。一些家長更能夠尊重子女的自身決定，對子女的期待日漸理性。隨著中國社會轉型與現(xiàn)代化的發(fā)展，家庭經(jīng)濟水平的提升其實為年輕人的多樣化選擇提供了可能。然則，我們需要看到的是，家庭經(jīng)濟基礎可能只是為年輕人“淡學”提供了一種退出激烈競爭的基礎保障，平和的心態(tài)始終還是“淡學”的實質基礎，尤其是家長的心態(tài)對年輕子女的影響至關重要。實質上，家長心態(tài)走向焦慮抑或趨于平和的分化差別，往往是決定子女能否走向“淡學”價值觀念和行為實踐的關鍵之所在。

因此，年輕人能否真正走向“淡學”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父母價值觀念的轉型與認知的解放，最為關鍵的其實是家長減少具體干涉而逐步培養(yǎng)其子女獨立思考與獨立決策的能力，而一些父母與年輕人的價值觀念轉型在當下正在進行之中。父母越是鼓勵與支持子女的自主選擇與決策，子女在自主選擇與決策基礎上的“淡學”人生價值觀念將日趨成熟，這種新型親子關系的構建無疑將有助于培養(yǎng)表面淡然、實則更為成熟而自信的新一代年輕人。因此，這種更具人格獨立意義的“個體化”，可能不再局限于某種市場化早期的“進取的自我”和“欲望的自我”，而是帶有更多理性的自我評估與欲望節(jié)制，這在長遠意義上將推動進一步的社會心態(tài)轉型與文化觀念更新。

順其自然式“淡學”價值觀念的積極意義，恰恰在于其本質上對于自身能力、家庭條件及其外部環(huán)境的理性評估，做出適合自身的學業(yè)與職業(yè)選擇，同時也根據(jù)自身情況與價值取向選擇自身的生活方式。因此，“淡學”價值觀念的深層本質還是一種中庸式的“順其自然”，并非走向完全消極的“躺平”或“放棄”，而是根據(jù)各方面條件的適度拓展。偶然性與不確定性永遠不能規(guī)避，順從本心做好自己而淡然面對結果可能是更為重要的?？傊?，“淡學”式的中庸與自然重在過程，而并非結果，把握當下、把握生活才是其重點之所在。由此，個體需要在學習、工作與私人生活之間有所平衡，這或許是“淡學”價值觀念及其深層內核之所在，也是社會發(fā)展現(xiàn)代化的內在機理和未來趨勢。